法国哲学会于2009年1月17日星期六下午在巴黎大学举行了2009年的第一次学术报告会，在主席布尔乔亚(Bernard Bourgeois)院士的主持下，由南锡大学布希幽教授(Hélène Bouchilloux)作关于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学术报告。她的演讲题目，是《论卢梭的第二篇论述的策略》(La stratégie du deuxieme Discours)。
　　大会在巴黎梭邦大学的庄严的笛卡尔报告厅举行。参加会议的，除了哲学会的常任理事及会员以外，还有老中青的哲学研究人员及哲学爱好者。巴黎大学、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和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著名学者们多人出席了会议。由于这次大会的主题关系到政治哲学和发哲学领域，所以，法国科学院所属的‘精神与政治科学院’的院士、著名的法哲学和政治哲学专家弗朗斯瓦•德雷(Francois Terre)教授，也特地参加了会议。正在法国度假和专程到法国和德国进行访问研究的同济大学欧洲文化研究院院长高宣扬教授以及留学法国的中国博士生多人也参加了会议。
　　本届学术年会的主讲人布希幽教授用45分钟的时间清晰地讲述了她的论文。

图 1 法国哲学会2009年的酒会上，高宣扬与主席布尔乔亚院士（左）
以及巴黎第一大学荣誉教授吉尔伯特•洛美叶•德尔贝交谈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卢梭的第一篇论述是发表于1751年的《论科学与艺术》(Discours sur les sciences et les arts)，它是应第戎科学院的征文(le concours par l’Academie de Dijon)而写出的。此前不久，卢梭为支持狄德罗的《百科全书》写作计划，撰写了论音乐的专文。但1749年7月24日狄德罗被捕，并被关押在巴黎东郊温森城堡(Chateau de Vincennes)监狱中。当年10月卢梭在前往看望狄德罗的路上，他看到了第戎科学院发布的征文通告，题目是“科学与艺术的重建是否有利于净化人们的道德品行”(Si le retablissement des sciences et des arts a contribute a epurer les moeurs)。卢梭的第一篇论文就是为了回答第戎科学院第一次征文时所提出的问题。

图 2高宣扬在法国哲学会上与学术论文报告人南锡第二大学教授艾莲•布希幽(Helene Bouchilloux)

　　实际上，卢梭当时对第戎科学院所提出的征文论题感到震惊。他从内心并不赞同启蒙思想家所宣称的理性主义原则及其对现代科学技术的肯定判断。当然，卢梭也同样对自己的第一篇应征论文并不感到满意。卢梭在后来发表的《忏悔录》第八章中谈到他的第一篇应征论文时强调说：“这篇充满热情和力量的作品，绝对地缺乏逻辑和显得混乱。在我所写的所有作品中，这是推理方面最弱和在内容方面最贫乏的一篇”。
　　但问题在于：对于卢梭来说，他的第一篇论文的主要缺点并不在于缺乏逻辑和理性推理，而是在于对现代科学技术的批判上不彻底。然而，不管怎样，他在这篇论文中所表现的思考方向，毕竟已经确定不移，这就是重新深刻反思现代科学技术的性质及其对人类社会的发展的影响。

图 3 高宣扬在法国哲学会上与学术论文报告人南锡第二大学教授艾莲•布希幽

　　所以，人类的不平等性固然有它的深远的人性基础和历史渊源，但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以此为基础的现代化进程还进一步强化这个不平等性。从一开始，卢梭之所以积极参与第戎科学院的征文活动，就是为了表达他对近代社会科学技术发展的热切关注。在卢梭看来，现代科学技术的基本问题，并不在于它‘远离神’，也不在于它‘损害个人智慧’，而是在于它有害于人类的社会性，腐蚀了人的社会本性。他在第一篇论文中尖锐地指出：现代科学技术导致现代人对金钱和奢侈生活的狂热追求，加剧了人类社会争权夺利的残忍性。在《论科学与艺术》的第二部分中，卢梭一针见血地说过：“奢侈很难脱离科学和艺术而发展，同样地，科学与艺术也从来离不开奢侈(Le luxe va rarement sans les sciences et les arts, et jamais ils ne vont sans lui)”。
　　所以，卢梭的第一篇论文实际上成为了他的第二篇论文的出发点。这两篇论文的发表促使卢梭在学术界迅速成名。正如著名的卢梭思想研究专家贾克•罗杰(Jacques Roger)所指出的：“卢梭的成名开始于《论科学与艺术》的发表，但必须等到《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正式发表之后，‘音乐家卢梭’才真正成为了‘哲学家卢梭’”。

图 4 高宣扬与法国哲学会主席布尔乔亚院士及主讲人艾莲•布希幽教授在大会主席台上合影

　　卢梭的第二篇论文在哲学上的主要贡献究竟是什么？布希幽教授的分析试图超越传统的结论和基本方法，集中地环绕着卢梭探讨人类不平等性的起源问题所采取的特殊‘策略’。
　　布希幽教授的论文强调：人类的不平等性及其基础的问题，在第戎科学院的征文计划中，本来包含双重子题：不平等性的自然起源以及自然法对这个问题的核准程序。但是，卢梭并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些问题，而是巧妙地通过一种不同于启蒙思想家的论证策略，深刻地揭示了不平等性的真正起源和基础。
　　为了把握卢梭的特殊论证策略，布希幽教授在报告中认为，首先必须把卢梭所采用的方法，同当时的物理学家，主要是法国的布丰(Georges Louis Leclerc Buffon, 1707-1788)和笛卡尔等人分析世界形成(la formation du monde)的方法加以比较。通过这种比较，布希幽教授认为：卢梭基本上绕开传统形而上学的方法，特别是避免受到神学思考模式的干扰，而是沿用和发展这些物理学家的分析方法，使他有可能独树一帜地集中揭示了人类不平等性的制度上的根源及其在两个层次方面的根源：第一层次主要揭示不平等性在制度上的根源(l’origine de l’inegalite institutionnelle)；第二层次揭示制度上的不平等性的基础(le fondement de l’inegalite institutionnelle)。
　　实际上，人类不平等性及其基础包含自然性和合法性两大方面。在人类不平等性的自然根源和基础方面，不平等性本来只是平等性的‘另类说法’或‘补充说法’，也就是说，自然的不平等性，并不能成为一切不平等性的真正理由，而只能是自然的平等性的反面表达方式。人在形状、体质和秉性以及其他自然条件等方面，就其自然性质和呈现形态而言，当然是不一样的；这就是自然的不平等性，但它是平等地呈现在所有的人当中。所以，这种不平等性，在原有的自然状态中并不是真正的不平等，也并不成为人类社会生活中的不平等性的实际根据。
　　卢梭的回答集中转向法制方面的问题。卢梭为此揭示作为西方一切法制基础的‘神法’(le droit divin)的双重含糊性：一方面呈现在它与自然法的关系上，另一方面表现在它与实证法的关系上。
　　卢梭的第二篇论述的策略的精辟之处，根据布希幽教授的分析，就在于层次分明地揭示了人类不平等的制度上的根源的矛盾性。这种矛盾性就在于：声称符合‘实证法’和‘神法’的制度上的不平等性，实际上违背了自然法的基本原则；而只有当实证法本身复制了自然法的情况下，制度上的不平等性才称得上‘符合神法’。由此可见，布希幽教授认为：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性的起源和基础》的真正意义，就是通过他提出的‘自然的人’的特殊假设，试图改变传统关于社会和政治秩序的各种神学论述基础。
　　布希幽教授的论述引起了热烈的讨论。讨论的焦点是两方面：第一，卢梭的论文所采用的方法究竟是‘假设性’还是紧密地与实际问题相联系？第二，自然法、自然状态及其与实证法的关系，它们又如何导致人类的不平等性？
　　在世界面临金融危机和道德危机的今天，当科学技术的发展带来出乎意料的悖论、并引发无数惊心动魄的新风险的时候，当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进程招致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性’的进一步激化的历史时刻，法国哲学会集中探讨早已由卢梭深刻论述的‘人类不平等性的起源’的论题，不仅具有深刻的理论意义，而且也显示其紧迫的现实意义。
　　由于论题的理论意义和实际意义的重要性和复杂性，使大会的讨论一再地延长，并使之延伸到会后的酒会中。